6月9日
初冬总是让人尴尬的,那没有隆冬一样的寒冷,也不会像深秋那样清爽迷人,一切都不那么直接,不那么恰如其分。这个季节像极了人生的下坡路,清楚的知道接下来将要坠入下一个深渊,却不知道有多深。
空调嗡嗡的响,暖风从上面吹下来总是不能让房间真正的暖和,因为热空气都在房间的上空,而人却在房间的下半部分,房间里轻轻的播放着上个世纪他爱的那些重金属摇滚乐,方征特别喜欢这种低音量播放的方式,那些轰鸣和撕裂,在此刻更像是一种柔软的背景纹理,如果这时候手里再有一杯烈酒,那肯定更能衬托一种颓废的舒适——不过现在还只是下午,这个时间喝酒,总归太早了些。
这个下午他刚好没有课,方征已经在这所职业学校担任了十几年的老师,明年就应该评上教授,课程也不像从前那样密集,大约在五年前起,他的时间就变得松动而可支配。他把空出来的时间用来独处——在这间早年买下的一室一厅里,工作、看书、听音乐、写作、弹琴、玩电脑游戏……严格意义上来说,这里的客厅已经不能叫做客厅,叫做起居室更贴切,因为很久没有客人来到这里造访了。
此刻他就坐在起居室的书桌前,像这些年里无数次一样,方征还是坚持坐在书桌前面工作,他喜欢这种正式的仪式感,似乎在别的地方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工作。他打开iPad,屏幕上是一个业余时间接下的选题页面:将一个短篇爱情故事改成视频分镜脚本,可是他盯着屏幕呆坐了半小时,却发现一个字也写不出来。
这并不是第一次,方征对这件事情习以为常,他习惯性的放下iPad,走到阳台上,点燃了一支烟,第一口烟吸进去的时候,他不禁打了个寒颤,阳台上的风很干,风略过他还算英俊的面孔的时候,像是在提醒他冬天终究还是来了。他一直坚持,阳台一定要是敞开的,能呼吸外面新鲜空气,绝不能封起来变成另一个房间——他称之为的“有限的室内空间的距离感”,一种他说不清但始终坚持的原则。
阳台上微微吹过的那些干燥的风,烟头在忽明忽暗之后最终熄灭,方征抽完烟回到书桌前,随手打开iPad,推送的新闻出现在屏幕上“荒滩艺术双年展二十年”,很多年以前,这个双年展还在初创阶段的时候,方征几乎每次都不会错过,而现在方征早已远离了这些展览,偶尔的关注也仅仅是从媒体上浏览几条有关的新闻。方征点开那篇新闻,新闻回顾了荒滩艺术双年展的年表和历年的优秀作品集,文字寡淡,如果题目的数字改成十八年,或者二十二年,也毫无违和感。
他准备点“X”关闭那个页面的时候,余光瞥见下面链接有个访谈“一件作品的结束,是另一种形态的开始——与老年先锋艺术家J女士的对话”
方征本来是懒懒的斜靠在椅子上,看到这句话的时候,身体微微一震,突然坐直了一些,他打开页面,声音从iPad的喇叭里传了出来,他仔细分辨访谈中的声音背后的某种熟悉,那些说话的节奏,轻微的口音和顿挫,句式的偏好,那种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点点的轻视的语气,像是从很久以前听到过,他试图从访谈的配图的背影看清这个女人是谁,但很显然那是徒劳的,他扫了一眼署名——“文艺录音机”——这让他毫无头绪。他继续听两个人的对话,他的注意力从女艺术家的回答中移开,努力分辨这位“文艺录音机“的声音:
“……有人说,荒滩那个装置仅仅是你早年作品的延续,你是不是也遇到我们常说的艺术困境——创作力的枯竭?”
“艺术家和艺术品一样,都会结束,你不妨把每个结束都想象成一个新的开始,新形态的开始呢?”
“一件作品的结束,是另一种形态的开始?”
方征忽然怔住了。不是因为内容,而是这句话的节奏和语调,像极了……方征看着进度条,J女士还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关于她的装置,谈“延迟情绪”捕捉,但方征似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,这些语音同房间里轻轻播放的重型摇滚乐一样,变成了一种模糊的背景音。
他没想那是谁,或者他并不愿意去想那是谁,只是“另一种形态的开始”却一直像是记忆中某个从未挣脱的泥泞,他像一个石子没有掀起任何涟漪,却一直下沉,坠入记忆中某个早已尘封的深渊。
最后修改:2025 年 06 月 10 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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